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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梵香——佛法与中国传统意境美学之“香道”（一）中国香文化溯源
主讲人：德光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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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在讲香文化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什么是文化？“文”与“化”的使用，
较早见于《易传·贲（bēn）卦·象传》：“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西汉以后，“文”与“化”方合成一个整词，
刘向在《说苑·指武》中写道：“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
由此可见，在古汉语中，“文化”是“文治和教化”的意思。
知道了文化的定义，我们再来定义香文化。中国香文化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围绕各种香品的制作、炮制、配伍与使用而逐步形成的能够体现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质、美学观念、价值观念、思维模式与世界观的一系列物品、技术、方法、制度与观念。从最早的燃烧谷物祭祀，到燃蒿辟邪，再到用香草防臭、防腐等等，这些都属于最早的香道，可以说人类文明史实际上是一部用香史，人类生存之道就是用香之道。
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香火传承，香火不断，这香火既指看得见的物质，也指看不见的精神。
一、中国香文化溯源
知道了什么是香文化，我们来追溯一下中国香文化的历史。
上古经典《仪礼·觐（jìn）礼》中讲：“祭天，燔柴……祭地，瘗（yì）。”
祭祀天就用烧柴的方式，使烟气上达于天；祭祀地就用埋藏的方式。先秦时期，人们采用燃烧柴木和其他祭品的方式来祭祀天地，以扶摇直上九天的青烟作为与上苍沟通的媒介。我们看“香”这个字的甲骨文，上边为一束稻谷，下边为一个小碗，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祭祀仪式：在碗内放置稻谷以用于祭祀。下面的小碗也可以理解为口，食物到了嘴里面，也代表香。
很多农村还保留着这个传统，过年或者初一、十五，包了饺子或者做了好吃的，都会先盛一碗出来供天，然后自己才吃。（我小时候已经从农村到了城市，没有院子了，但是妈妈包了饺子还是会让我端一碗放到阳台或者厨房供天。我们的风俗就是这么祖祖辈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但是到了现在，恐怕很多年轻人都没有这种传统了。）我们还是说回先秦哈，先秦时期烧香的唯一目的就是祭祀，主要烧木头，带香味的植物和谷物等等。带香味的植物仅限于泽兰、蕙草、椒树、桂花、郁香、白芷、茅、松以及柏等少数几种，都是当地有什么就烧什么。
主要用于祭祀
除了祭祀之外，这些带香味的植物还被人们用来佩戴香身，香化周围环境以及辟邪祛秽。使用方法也不仅仅局限在焚烧，还有佩戴、熏烧、熬膏、煮汤等。
先秦时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有插戴花草、随身佩戴香囊的习俗。所佩戴的香囊也称“佩帷（wéi）”，就是将经过干燥的芳香植物置于绸缎或纱布缝制的袋囊之中，使香气不断发散出来。
屈原在《离骚》中就写过：“扈江离与辟芷兮，纫（rèn）秋兰以为佩。”
意思是采集芬芳的江离和幽香的白芷，同秋兰连缀起来作为装饰。佩戴香囊，既有香身的美化妆饰作用，又可以辟秽防病。在湿热多疫的南方地区，佩香的风气尤为盛行。
除了佩戴之外，还有熏香的习俗，熏香相当于我们今天的香薰或者香水。据史书记载可知，最迟在战国时期，人们就已开始利用香草驱除蚊虫、熏染衣物、净化室内空气了。
如《周礼?秋官?司寇第五》记载：“翦（jiǎn）氏掌除蠹（dù）物，以攻禜（yíng）攻之，以莽草熏之。”
先秦时期的人们就掌握了怎么用香草驱虫的技术了。
《楚辞》中还有熬膏的记载：“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兰膏就是古代用泽兰子炼制的油脂，既可以拿来点灯，也可以用来抹头发，类似今天的发胶。
古人是非常讲究的，香草除了佩戴、熏烧、熬膏之外，还拿来煮汤沐浴。
《九歌》云：“浴兰汤兮沐芳，华彩衣兮若英。”
说的是用兰草、白芷制成香汤来沐浴洁身。煮汤的香草五月份就开始提前准备了，
《礼记》中载：“五月蓄兰，为沐浴。”
我们今天看起来很精致的生活，其实古人早就开始享受了。
除了上述这些实际用途之外，香还上升到道德修养的精神层面，被视为一种日常的礼仪。《礼记·内则》中记载：未成年人在拜见长辈问安之前，不仅要漱口洗手，整齐发髻；而且要在衣穗上系挂香囊，以表达对长者的恭敬。
香开始进入生活
随着汉代的开疆扩土，以及丝绸之路的活跃，西域及南亚、东南亚的很多香料开始传入中土，香方中出现了安息香、乳香、龙涎香等新的香药。汉武帝好香，不仅喜欢品香、制香，而且还为香的使用设立了理法。现代香炉的始祖——博山炉就是汉武帝时期确定的规制。
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就是汉武帝用“返魂香”召回李夫人的故事。李夫人是汉武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之一，因病去世后，汉武帝非常思念，就命人画了她的画像，然后用东方朔配制的返魂香在画像前焚烧，希望以此能够召回李夫人。后来据说李夫人果然回来了，但是因为汉武帝龙气太盛，不能直接见面，于是隔着屏风为汉武帝跳了一支舞，然后就消失了。
随着香炉的使用和香料的普及，汉代的香逐渐成为了贵族的生活必备。香从祭祀更多地走入人们的生活，但是汉代更多局限在贵族阶层。《汉宫典制》规定，上朝必须佩香。
《汉官仪》中还提到过一个故事：说《魏武帝文集》中有一封曹操给诸葛亮的信，其文曰：“今奉鸡舌香五斤,以表微意。”曹操为什么送给诸葛亮五斤鸡舌香呢？其中肯定有原因。先来了解一下什么是鸡舌香，其实鸡舌香就是母丁香。丁香是分公、母的，丁香花的花蕾制成的是公丁香，丁香树的果实制成的是母丁香。公丁香药性强，母丁香的药性稍弱。因为长得形状像“丁”字，所以称为丁香。鸡舌香就是加工好的母丁香，主要用途是清香口气。曾经有人据此推测，诸葛亮恐怕有口臭的毛病，所以曹操送给他鸡舌香治疗。其实这是很武断的推论。据汉书记载，汉代大臣向皇帝奏事时，要口含丁香，以使得口气芬芳。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口香糖或者口气清新剂。蔡质编写的《汉官仪》中有记载，尚书郎要“含鸡舌香，伏奏事”，汉代的鸡舌香可以说是朝臣的一种日常用品，也可以说是一种宫廷礼仪制度。了解了这些就不难理解曹操送给诸葛亮鸡舌香的用意了，想把诸葛亮纳为谋士，但是不明说，送鸡舌香示好，以此暗示诸葛亮“我们可以同朝称臣”，大家都知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实际上就是想收编诸葛亮，让诸葛亮当他的谋士。香乃贵族的风尚
随着佛教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香文化的发展，促进了南亚和西亚等地香料的传入。佛教推崇用香，焚香作为坐禅修道的助缘，且诵经、供奉时都离不开香。道教在南北朝时也发展迅速，它采用熏香、浴香的方式祭礼。虽然魏晋南北朝较两汉时期的香料使用更加广泛，但仍是庙堂权贵的专利。
有两个小故事可以反映这一点：
据史料记载，东晋巨富石崇家的厕所里面有十多个婢女服侍，厕所里面准备了各种香料，甲煎制成的香粉，沉香制成的汁，类似我们今天的香粉和香水。谁上厕所，都给提供一身新衣服。有一次尚书刘寔（shí）去他家做客，想上厕所，结果进去后以为是进了内室，害羞地退了出来，不断地道歉。石崇跟他说，你没进错，我们家厕所就这样。刘寔说，我们穷人家的不敢享受这个。堂堂一个尚书都觉得奢侈，可见当时的香不是谁都用得起的。（石崇这个人历史上非常出名，他有钱而且从来不避讳，喜欢斗富，有一次他跟皇上的舅舅王恺斗富，王恺家里用糖水刷锅，他就用蜡烛烧火，王恺用赤石脂刷墙，石崇就用花椒刷墙。后来王恺比不过他就跟皇帝求援，皇帝就赐给他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他故意邀请很多人去欣赏，当然也包括石崇，没想到石崇拿了个东西扔过去，一下子就给砸碎了。王恺很生气，石崇说，我赔你一个就是了，说完让家丁回家搬来六七盆，都比王恺的大一倍。）
还有一个《晋书·贾充列传》中的故事，讲的是晋惠帝的老丈人贾充的女儿贾午，她喜欢上了他爸的秘书韩寿，每次韩寿去他们家，贾午，也就是贾充的女儿就趴在窗户上一直瞅，心生爱慕。后来她们家的小丫鬟看不下去了，就跑到韩寿家偷偷告诉他：“我们家小姐喜欢你”，韩同学知道以后也心动了，就让丫鬟代为传递信息。一来二去两个人感情日渐升温，韩寿晚上还翻墙到贾小姐的闺房去了。贾小姐为了讨好自己的情郎，就把皇上赏给自己父亲的西域奇香偷出来一部分送给了韩寿。没想到这个香味又浓又特别，被贾父发现了，暗中观察，又拷问女儿，最后没办法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韩寿。
这就是“偷香窃玉”的典故来历。当时皇帝把香当成一种赏赐，大臣得到后锁在柜子里，平时都舍不得用的。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当时香的贵重。
目前已知最早的香学著作就是南朝宋，史学家范晔（yè）著的《和香方》，里面系统地讲香料的特性、使用方法等。在该书中，首次出现了“和香”的名称。和香就是用多种香料配制的香品。后人将一系列具有一定法度的香材甄别、配伍、炮制、多种香料依香方调和而成的过程称为“合香”。
用香走向成熟
随着隋唐国力的强盛，交通的发达，国内香料的流通和域外香料的输入都变得更为便利，用香也就逐渐走向成熟。唐代宫中开始出现专门制作用香的口脂匠。唐代官员依前代旧例，上朝前熏衣留香，奏事含香。宫殿、官署等办公场所均设香炉熏香。唐代大批文人、医师、药师、僧道等参与对各种香料产地、性能、配比、炮制等方面的研究，制作出的合香配方更是多种多样。同时对香品的用途也进行了细致的分类：会客用香，卧室用香，办公用香，修炼用香各不相同。佛家有佛家的香，道家有道家的香……可以说唐代是专香专用。
佛教在唐代的兴盛对香文化也是一个重要的推动。佛教的经典中非常重视香的使用，几乎在所有的佛事活动中都要用香：敬佛、供佛时要上香；迎请高僧登坛说法时要用香；法事活动中要焚香；浴佛法会要用香汤浴佛；坐禅要焚香，等等。唐代皇帝大多信佛，皇室佛教活动频繁，其用香数量之大可想而知。
根据出土文物我们可以得知，唐代设计制造有各种香器，比如说香盘、熏炉、香囊、手炉等等。
《西京杂记》记载：“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为机坏转运四周，而炉体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为名。”
大家看左边这个图就是熏球，唐代叫做香囊，里面最中间是一个半圆的小盂，用来放香炭，外面有几层活动的轴用来平衡，无论这个球怎么转动，最中间盛放香炭的小盂始终是朝上的，香炭不会洒出来烧了被子。其实这个不算什么，唐代一行禅师设计的水运浑天仪已经可以通过流水催动来模拟天体运行，日升月落了。右边是如意柄银手炉，这个下面是平的，里面装上香炭，可以用来熨烫衣服，衣服上还能带香气。
我们现在的“隔火熏香”是唐代开始流行起来的，所谓“隔火熏香”就是用香灰把点燃的无烟炭埋起来，在上面放置云母片、银叶子或者其他隔火的材料，将香材和炭火隔开的一种品香方式。这种方式没有烟气，香味散发得更加舒缓，更有情调和品位，在当时也是备受青睐。
不过也因为香文化的高度发展，导致了很多奢华用香的事件。
据《资治通鉴》记载，隋炀帝每到除夕夜就在大殿前设置数十座火山，每一山焚烧沉香数车，火灭了再拿甲煎沃之，甲煎也是一种香料，不如沉香名贵，所以等沉香木烧完了，把甲煎放在火堆里，让其起香烟。焰起数丈，香闻数十里。一夜之间用沉香两百车，甲煎两百石（dàn），可见其当时有多奢侈。
唐敬宗李湛还用龙脑香、麝香粉末造纸箭，与嫔妃们戏乐，“每嫔妃群聚，帝躬射之。中者，浓香触体，了无痛楚，宫中名‘风流箭’”。四大名香是沉、檀、龙、麝，唐敬宗用了龙香和麝香两种名贵香材涂在纸箭上，用皮筋射出去，打在嫔妃身上不仅不痛，还会令其身上染上香气，以此嬉戏。
香文化达到鼎盛
宋代，香文化进入鼎盛时期，香逐渐从宫廷庙观走入寻常百姓家，并且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各种场合都有相应的用香仪式和规范。有朋友来访，焚香清谈那是必不可少。
南宋曾幾（jī）的《东轩小室即事》里面描述了这样的场景：“有客过丈室，呼儿具炉薰。清谈似微馥，妙处渠应闻。”
有客人来了，赶紧让人准备熏香的炉子摆上，谈到尽兴处，不觉“沉水已成烬，博山尚停云”，沉香已经烧完了，博山炉的烟也停了。“斯须客辞去，趺坐对余芬”，等到客人告辞，自己仍陶醉在香味的余韵之中。文人墨客更是但凡相逢必焚香唱和，留下了不少咏香的诗词。比如黄庭坚：“隐几香一炷，露台湛空明。”辛弃疾：“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李清照：“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等等。
作为中国香学发展的鼎盛时代，宋代的香学研究水平也发展到一定高度，香学专著数量众多。宋初成书的《太平御览》单独列出了“香部”。《天香传》从儒家之礼、道家经典和释家典籍等方面论述用香历史、产香以及香材优劣。
宋人对香的品评除了香本身之外，还延伸到香的烟、气、味三方面：过去烧香是为了通达神明的，所以烟以高举向上、浓郁丰隆者为上，同时烟不能干而燋，而要浓腴湒湒（jí）为好。味以清为好，气以长为妙。
烟：高举杳杳；气：绵长益久；味：清远幽芳。“味清、烟润、气长”，也成为我们今天香好坏的品评标准。
宋代可以说是文化艺术集大成的一个时代，我们讲过的花道、琴道包括今天的香道，下次要讲的茶道都是在宋代达到了巅峰，被后世称道的人文四雅事“品茶、焚香、抚琴、插花”都是宋代形成的。
香文化走向衰落
凡事盛极必衰，香文化在两宋时期达到顶峰之后开始中日西落。经过动乱多于安定的元朝之后，人们的用香习俗开始去繁就简，线香逐渐成为人们生活的主角。随着线香的普及，各种香道器具也随之发生变化，香插、香桶渐渐代替了香盒、香球。但是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香料加工技术的进一步成熟。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除了记载草药的药性和用途之外，对香的制作和使用也有简明实用的记载。
还有一部香文化方面的集大成之作——《香乘sheng》，《香乘sheng》是明末著名学者、香学家周嘉胄（zhòu）穷尽二十年之力搜集整理的一部香学著作，是我国古代有史以来资料最全面、篇幅最繁复、内容最为详实的一部香学专著。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明代的宣德炉，
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曾这样赞叹宣德炉：“有炉光怪真异绝，肌腻肉好神清和。窄边蚰耳藏经色，黄云隐跃穷雕磨。”明代，香学还和理学、佛学结合为“坐香”与“课香”，成为丛林禅修与勘验学问的一门功课。
清三代盛世，虽然香道文化有短暂的复苏迹象，但是相比于前朝，也并不十分显耀。《红楼梦》把清末的生活画卷描绘得淋漓尽致，也把清代用的香料、香道、香方、香诗及其风俗描绘得入木三分。每位主角都有自己特定的香气，秦可卿的卧室里洋溢的是一股“甜香”；林黛玉的窗前飘出的是一缕“幽香”；薛宝钗的衣袖中散发的是一丝“冷香”，等等。
香炉作为香道的载体，清代是推陈出新、形式多样，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材料的考究程度都是大大超过了前人的。香炉、香瓶、香盒三件一组的书斋案供以及香案、香几成为文房清玩的典型陈设。
小结
中国香文化，萌发于先秦，初成于两汉，成长于六朝，完备于隋唐，鼎盛于宋元，广行于明清。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汉代以前为第一个时期，烧香主要是用于祭祀，所烧之物基本未经加工。没有专门的香炉，以天地为炉，四方为壁；汉魏两晋南北朝是第二个时期，香的使用逐渐进入人们的生活，香炉、香具应运而生；隋唐以后为第三个时期，香道理论成熟，香道用具精细，香的使用走向普及。
从先秦到现在，香始终伴随着人们的生活。香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香火”观念是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观念。从汉族到少数民族，从古代到现代，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香：祭祀要烧香，对天地烧、对山川烧。生活要焚香，抚琴焚香，看书也焚香。有事要烧，没事也要烧香。绵延不绝的香火就象征着中华文明的传承。
(未完，后一篇为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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