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好的结局,除非出现意外。意外的开头是围观的人群突然攒动起来,人群仿佛被拨开一条路,然后一只手有力地握住韩国人的手臂,紧接着一群年轻的当地人站到我们面前,围住了那群满身酒气的韩国人。
“嗷~~!”握着酒瓶的韩国人吃痛吼叫。他身后的同伴见形势不妙,也不敢轻举妄动,这群当地人浑身散发着年轻的气势,韩国人尽管是醉鬼,也知道干起来他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领头的韩国人喘着粗气,缓缓把破酒瓶放到桌上,那只手才将他放开。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然后转身带人离开门厅。
尽管灯光昏暗,这次我还是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丹尼尔。
人群逐渐散开,蒋涛终于办完会员回来,“怎么啦?没事吧?
我看着丹尼尔,“没事。”
第二天,丹尼尔成为了我们的驾驶员。我坐在副驾驶,蒋涛三人坐在后排,车里燃着五支烟。
雨季的阿斯马拉市气候宜人,虽然地处非洲,但两千多海拔的高原气候让这座城市终年鲜花环绕,我称之为非洲的香格里拉。然而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我们五人却紧闭车窗,让烟雾统治得更猛烈。
就是在这样的烟雾里,丹尼尔告诉我昨天是他朋友结婚,正好去酒吧庆祝,酒吧消费高,一年也没几次机会去,哪想昨天刚好就遇到我。我告诉他以后机会多了,我们办了会员。他嘴里叼着烟望着我,眼睛像是要射出光来。
我问丹尼尔这里的韩国人是不是都喜欢挑事。丹尼尔眉头一皱,“你们不知道?”
“知道什么?不就是群爱挑事的醉鬼吗”我说。
丹尼尔扬扬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听说他们被你们中国人抢了市政项目的工程,医院的工地上就打过一架。”
我点点头,这就想得通了,这帮孙子原本就有备而来,还好昨晚有丹尼尔,要是真打起来,事情闹大了,我们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探矿证可就悬了。我摸了摸刚从泰利手里接过来的探矿证,看到了不久的将来。
手续齐备,接着就是计划去矿区。这块区域是前辈李高工选的,他从底特亚带回了大量地质资料,资料显示了极佳的找矿前景,李高工讲得唾沫四溅,气势磅礴,所有人都从他眼里看到了价值连城的金矿。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作为赌徒,我们已经输掉太多。
矿区离阿斯马拉市至少六小时车程,去一趟短时间回不来,我们采购了一批生活物资。丹尼尔表现得特别积极,每次出门采购都主动参与,我看到他在皮卡车货箱上窜下跳,深感选了个好帮手,直到他把买完烟剩下的钱交回我手里,我却发现数目不对劲。
雨季来临之夜那个爱占便宜的底特亚出租车司机又闯入我脑海。
烟酒是赌徒的护身符,喝过丹尼尔推荐的当地啤酒,我就决定要买一批。那是用德国人留下来的设备和工艺酿造,产量不高,得申请配额去厂里买。丹尼尔自告奋勇去询价,等丹尼尔回来扯着嗓子向我报完价,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啤酒厂。
啤酒厂的红砖墙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岁月刻下的痕迹,大门里的空地停着一辆废弃的初代甲壳虫汽车,厂房外有一间独立的房子,外墙写着“接待室”。
我走过去,影子正好走在我前面,我的后背暖暖的,影子贴到房门时我已经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场景。小小的屋子里,装的是山谷里的风,是海滩上温柔的沙粒。
柔顺的长发轻抚着桌沿,高挺的鼻梁带领着明亮的双眼作出一幅精致的画卷,褐色肌肤散发着健康和美丽,细长的手指拨动着桌上的纸张,睫毛随着指尖的节奏跳舞。
我注视着女孩,呼吸的空气突然变甜,应该是啤酒的香气。
“你好。”我推开房门。
女孩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着我,“您好,需要什么吗?”
“我想买啤酒。”我努力忽略女孩脸上的笑容。
“您有配额单吗?”女孩说。
我掏出配额单放到桌上,女孩拿过去,我看到她的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陆先生,嗯。”女孩顿了顿,“啤酒价格是60纳克法一瓶,您的配额是10件,一件24瓶,我给您算一下。”
女孩格外认真地按着计算器,仿佛生怕出一丁点差错。
“你们经理在吗?”我突然发声。
“嗯?”女孩猛地抬起头,“陆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跟我说就行。”
“没什么,我只是想见见你们经理。”我说。
女孩愣住了,长时间地望着我,我看到她大大的眼睛倔强地睁着,仿佛在做着抗争,“陆先生,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直接跟我说好吗?”这抗争击败了我。
“没事了,只是想认识一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掏出钱放在桌上,“这是这次的费用,请把啤酒准备好,我司机下午开车来取。”
女孩机械地点点头,眼眶也缩小了一点。
“对了,我司机叫丹尼尔。”刚踏出门的我回头说到。
我再次看到了女孩脸上细微的变化,跟她看到配额单时一模一样。
出门后我便打电话通知丹尼尔开车取啤酒。走在回驻地的路上,一辆拉着士兵的皮卡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他们手上的步枪就像身体的一部分,像头发在风中飘荡般不足为奇。街道两旁的围墙爬满了鲜花,我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这些花夹道欢送着远去的皮卡车,这幅画面莫名地深印到我脑中,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枪炮与玫瑰。
路过城堡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闻声望去,是奥利弗,他正坐在城堡外的太阳伞下悠闲地喝咖啡。这次我心里丝毫不再有上次见面时的压迫感。这一天我经历的太多,阳光制造的影子,美得如梦似幻的女孩,枪炮与玫瑰。这是与繁琐日常不同的一天,也许正是这一切经历给我营造的超然心境,让我如同老朋友般自在得在奥利弗面前坐下来。
奥利弗喝的是现磨现炒现煮的手工咖啡,厨娘就在旁边的树荫下用传统工具熬煮。
奥利弗摘下墨镜,合上镜腿,放到桌上,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做一件细致的工匠活。
“喜欢这里吗?”奥利佛双手叠放在腿上,微笑着看着我。
厨娘正好给我送上咖啡,咖啡装在白色的陶瓷杯里,杯子很小,一口就能喝完。我接过咖啡,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里是你的祖国,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我用欢快的语气说道。
“哈哈!”奥利弗笑起来,“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聊天,很轻松,不必浪费时间。”
我端起小陶瓷杯喝了一口,咖啡的香气钻进鼻子与味蕾品尝到的鲜美相呼应,“奥利佛先生,你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嗯?”
“这里的人,不谈时间。”我说。
“没错。”奥利佛点点头,“在这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看着奥利佛,继续品尝咖啡。
奥利弗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人来人往的街道,“这里的人从出生起,就有大把的时间,他们可以在树荫下躺到日落,也可以在咖啡馆坐到关门,他们饿不死,红海里就有数不清的鱼等着我们去捞,他们吃不饱,所以这里甚至以长胖为傲。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吗?”
我稍微环顾左右,“没想到你敢跟我聊这些,我以为…”
“你以为这里只有沉默。”奥利弗说。
“是的,奥利弗先生,我知道你了解外面的世界,你为你看到的一切痛苦,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可你又能做什么呢?”我说。
奥利弗突然半眯着眼睛,仿佛适宜的气温让他感觉很舒适,“作为一个群体来说,我什么都不能做,对于一些痛苦的个体,他们是生命,需要得到拯救。”
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个男人眼神里藏着的武器,以及他身体里那个强大的灵魂,“我们都是痛苦的个体,奥利弗先生,你没必要告诉废墟里的人墙外全是鲜花。”
“陆先生,你是个自私的人。”奥利弗说。
“我们都是为自己而活,所谓助人为乐,也是为了自己最后得到快乐。虽然说法不同,站的角度不同,但无论我们做什么,到最后,总会算到自己头上。”我说。
“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有坚定的思想,思想自古以来都是这个世界稀奇的东西,跟你聊天很开心。”奥利弗做了总结。
“我也很开心,谢谢你的咖啡。”我说。
“对了,你们工作进展还顺利?”奥利弗问道。
“一切顺利,准备明天就去矿区。”我回答道。
“看得出来你是专业人士,你能看到埋在地下的金子。”奥利弗拿起太阳镜。
我起身告别。
“也希望有天你能看到别的东西。”奥利弗在我身后说。
回到驻地,丹尼尔已经在院里等我,见我走进铁门他便热情得迎上来,“老板!好消息,我跟啤酒厂那边说我们以后经常买,就要到了折扣,40纳克法一瓶。”说完,递给我一榻钱。
我接过钱,没数就直接放进包里,“干得不错!丹尼尔。”我笑着说。
丹尼尔谨慎地观察着我的脸色,我越过他和皮卡车继续朝屋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问,“对了,啤酒厂接待室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莉莲。”丹尼尔不假思索得答道,可是声音收得很快,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好名字。”我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矿区了,你早点回去吧,收拾收拾东西。”
“早收拾好了!。”丹尼尔突然拉开车门,拎出一个大背包。
“去了矿区说不好待多久,不跟家人好好道个别吗?”我说。
丹尼尔摸着额头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没有家人。”
我愣了愣,“那好吧,今晚我亲自下厨,我们喝点。”
晚上,我亲自煮了一锅方便面,这些方便面是从中国坐集装箱漂洋过海来的,经过漫长的旅途已经过了保质期,但第一次吃的丹尼尔依然吃得快要哭出来,“好吃,太好吃了!老板你厨艺怎么这么好。”
蒋涛三人在旁边笑出声来。我们坐在屋顶平台,碗边放着啤酒,阿斯马拉高原的空气入夜后变得更加清澈,安静的街道没有国内司空见惯的灯火通明,反而让漫天的繁星更加鲜明。我们看着银河,看着天空中小时候才有的景色。突然,一颗流星划过。
我赶紧举起酒瓶,“许愿啊兄弟们!”
蒋涛赶紧撞了撞两个同伴的肩膀,大家都把酒瓶举了起来。丹尼尔困惑地看着我们。
“看到流星,许的愿望会实现的。”蒋涛向丹尼尔解释道。
丹尼尔犹犹豫豫地举起酒瓶,“真的假的?”
“真的。”我仰起头一口喝完瓶里剩下的酒,“不信你试试。”说完这话,我竟然想起了奥利弗。
去矿区就得离开这舒适的高原,一路蜿蜒下坡,海拔从两千多降到四百多米。途中有三个关卡,从阿斯马拉出城起,每个关卡都要检查通行证,通行证由专门的部门办理,明确规定了通行地点,往返时间。
在这个车牌自动识别的科技时代,栏杆一头绑着大石头的手工关卡突破了时空的障碍,横断在公路中间。城外风沙渐起,落叶飞舞。荷枪实弹的士兵叫停行驶在我们前方的货车,他们绕着货车盘查,偶尔目光撇向我们,风沙里的眼神显得更为残酷。
货车放行,我们跟上前停车接受检查,两名士兵分别从车身两侧靠近,我摇下副驾驶位车窗等待着接受盘问,一张凹凸不平的脸缓缓向我靠近,很难分清脸上深陷的到底是皱纹还是伤疤。
我以为他们会对我们仔细盘查,起码得掀开货箱用来遮雨的篷布查看,结果他们透过车窗扫视一眼,便把通行证还给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关。
丹尼尔猜到我的疑惑,“外国人的优势。”这让我想起城堡。
随着海拔的降低,道路两侧的植被也愈发稀疏,如果说阿斯马拉是非洲大陆上的一座另类花园,皮卡走完盘旋的山路,驶进一望无际的平原后,我们才见到固有印象中的狂野非洲。
热浪改变了路边灌木的形状,也改变了我们的穿着,我们一路走一路脱,到达阿克达的时候已经脱不动了。阿克达是座戈壁中的小城,也是阿斯马拉到矿区的中点,黄沙随意涂抹着街道,暗黄色的破旧小楼比邻连接在街道两旁,街上人烟稀少,偶尔有不穿裤子的小孩儿甩着蛋子飞奔而过。
丹尼尔选了一家门口有遮阳棚的餐馆,刚好避免了烈日对车辆的暴晒,我们进餐馆吃午饭,丹尼尔吃传统食物,我叫它酸面皮包羊肉酱,我们四个吃炒蛋和酸奶,吃的时候得不停得往炒蛋里加盐,往酸奶里加糖。
可口可乐驱走体内的烈火,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得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大厅角落地老旧电视播放着当地电视台拍摄地少儿节目,演的是两个小朋友在放学后互通电话。
离首都越远,英文普及率越低,卷发女老板不会英语,丹尼尔便忙碌得帮我们安排着吃喝。
奶足饭饱,我们一人点上一支烟,我往椅子里一缩,双腿凳直伸了个懒腰,“这么热的天,该不会又要下雨吧。”
蒋涛认真地吸了口烟,“应该不会,这种天气在非洲实属正常。”
重新出发没多久,一声惊雷,天空又向我们宣告它的主权。这里雨季很短,所有雨水仿佛要尽力在这短短的三个月内倾泻完毕。
丹尼尔认真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雨声混乱,舒适的温度却让我昏昏欲睡。突然!猛烈的急刹将我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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