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军艺作
心存善念(组诗)
包容冰
心存善念
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摸爬滚打
山重水复。我一定走得好累,好累
风霜雨雪亲吻过的所有伤疤
都成了有板有眼的道行,历历在心
圆寂的圆寂,涅槃的涅槃。最浅的也
生出菩提的幼芽,迎光而立
爱恨情仇,将这副苦口的良药
一饮而尽时,慢慢治好了生死的病根
我在污浊的世间提前灭度
如果有不慎拉下的亏欠,请你谅解
那是过去世缔结的小小恩怨
因果通三世。沉默的圣哲谆谆告诫
丝毫不爽。“要知前世因,
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果,
今生作者是。”命运操控在
自己的手里,何须周易门下抽签问卜
心存善念。一切诬陷诽谤
都是培植慧根助长的养料……
小暑,小暑
小暑啊小暑,在沉默的昨晚
听到你轻轻敲门的声音
复又踅身离去,在洮河岸边漫步
走来走去,宛如一个孤独的姑娘
芳心里装满淡淡幽怨,却不愿
向人轻易倾诉。今早在岷山脚下
撞个满怀,你深情地剜了我一眼
擦肩而过——
听友人们在茶余饭后,常常
谈天说地,海阔天空神侃一通
看到他们脸上快慰的神色
像识破天机的哲人,把天地的秘密
仿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昨晚有人提起你,轻描淡写
而我在心里默念你的芳名
二十四姐妹,你是穿着连衣裙
来造访我的稀客。而素面朝天
长睫毛的眼睛忽闪忽闪,只一眼
就把我复杂的心思看穿
小暑,小暑。你走你的路
我写我的诗,不知为啥每一次
谋面你都不愿开口……
漆军艺作
轻弹慢吟
1
疾驰的风调转头来
揭开岁月愈合的伤疤
丢掉鞋子的蚂蚁慌不择路
误入水塘,大声疾呼——
一只流浪狗,有心施救
炎热的夏季赶出它困乏的舌头
呼吸急促,望而却步
2
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冤相报
因果定律告诉鲜为人知的法则
肉山酒海铺路的江湖
武夫骨折。雅士的酒樽刚好
装下一轮出尘的明月
3
瘟疫拿起十八般武艺
闯荡江湖,攻打天下。江山
旌旗猎猎,铁打铜铸的城楼
威武高耸。折戟沉沙铁未销的英雄
涅槃于史册不朽的黄卷
历史不断重演,分久必合
合久必分。上世纪醒目的路标
指示明确的方向,枯黄的草木纵横
挂满清晨失眠的泪滴
欲说哽咽,泣不成声……
4
风云骤然巨变,雷鸣惊怵
暴雨卷起袖子横空而来
山洪泥石流抹平一片油绿的田园
我放牧的羊群,大惊失色
聚堆避险。一声炸雷削掉
古树高迈不屈的头颅
夜色渐渐来临
一弯下玄月像失魂的游子
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5
忽一日,不想大声歌吟
我的嗓子变得喑哑。夜梦告诉
圣哲点拨的消息,沉默是金
优昙波罗花在昨夜盛开
菩提流蜜的家园,父母的坟茔
草木葳蕤,樟子松吐露新岁的芬芳
那是圣号打造五月往生的金刚
6
谁曾料想,喧闹沸腾的五月
而今噤若寒蝉。大小庙会低调冷寂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沉默的圣哲
俯首赧颜。谛听风暴肆虐过头顶
藏经阁醒悟的铁锁锈迹斑斑
天空传来惊世骇俗的告诫
打开郁闷的窗牖,仰望长天
七星亭阁守住布道的岷山
7
删繁就简。鸡蛋里也会长出
刺喉的鱼骨,茹素避险。农药
喂大的蘑菇以毒攻毒
除非因噎废食不染红尘。真空里
也躲藏着无孔不入的细菌
我已走过荆棘丛生的林莽
面对不期而至的沟壑险滩
人传人的新冠瘟疫,深居简出
累了,一个人在黄昏里踽踽独行
漆军艺作
无诗可写的时候
无诗可写的时候
我对着窗口发呆,一种
误入歧途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多少光阴死在写诗的路上
白骨累累,无人捡埋。喟然长叹
究竟是谁的过错——
诗是清风明月的缱绻低语
诗是驰骋疆场刀剑相撞的寒光星火
诗是苦难的铁砧锻打筋骨的锤炼
诗是高僧正襟危坐讲经论道的娓娓演说
诗是朝代更迭历史冶炼出的一颗舍利……
诗将一个人写成君子
诗将一个人写成疯子
诗将一个人写成白痴
诗将一个人送到断头台
诗将一个人击垮,用枯槁的双手
把自己最后掩埋——
写诗三十年,千首分行文字
像排队觅食的蝼蚁,熙熙攘攘
抵不上圣哲的一句四字名号
囊括寰宇。把四大海水放在掌心
犹如一滴悲怆的眼泪
雨意氤氲的早晨
味同嚼蜡的晨读占据了一段
美妙的时光。我把疲惫的眼睛
转向窗外,毒五月显得不再那么
面目狰狞。雨意氤氲,这个早晨
一个人独坐,回味昨夜的梦境
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我的面前
枯槁的十指仓黑如墨,端着的饭钵
忽然变成一件金光四射的袈裟
我双手合十,念诵圣号
乞丐陡然成了一位高僧,起身端坐
伸手给我摩顶授记……
雨丝如帘笼罩天地
二郎山大雄宝殿升起一缕烟岚
我抖擞精神,困意全消
像吸了吗啡身轻体泰,飘飘欲仙
突然想起南方暴雨成灾
损失极其惨重,苦不堪言
天灾肆无忌惮光顾世界
掐住人类贪欲至极的软肋不肯松手——
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滋润大地
我的岷州屏声敛气,也不敢大声咳嗽
把唱花儿,赶庙会,迎湫神的习俗
快刀斩乱麻,一笔勾销
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这是我一贯的做派
面对嘈喧不休的世界
我的语言成了多余的累赘
说与不说,都无法改变尘世
苍白失血的颜色。有人喋喋不休
乃至发出扭转乾坤的豪言壮语
更多的时候,我一言不发
像个充耳不闻的哑巴,自顾自啜茶
酒肉们将我冷落一边,视而不见
云里来,雾里去。我的灵魂常常
出窍,穿越时空浩渺无际的烟霞
沉默是金。言不由衷
我的沉默跨越了两个世纪
用韬光养晦的方式回答了
下玄月的疑问。一再保持沉默
张口便是过错……
漆军艺作
望着窗外的远山
望着窗外的远山
向北或向南。北面是巍巍岷山
南面是峭拔梵音缭绕的二郎山
左瞅一眼,右瞟一眼
我在两山夹持的中间,睡去醒来
长吁短叹。感喟人生如露如电
岁月刻在我额颅的经卷,不是岩画
风霜读诵,雨露滋润。只有神的眼睛
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遥想远去的祖先,十二长人走过的地方
大禹治水授黑玉书的圣地
一代枭雄董卓走过,搅得三国寒毛直竖
西天佛子班丹札释走过。应召进京
觐见永乐皇帝,被首次封为“大宝法王”
政绩卓著,成为三代帝王的国师
望着窗外的远山
守望我神话般神秘诡谲的岷州
写诗悟道。道深行浅——
西寨野狐桥的狐仙不知
朱家沟的麻妖怪不知
大沟寨五台山的张三丰不知
四处打探消息的奸商和
唯利是图的小人不知……
隔三差五,就有西天的一缕
七彩晚霞,刷亮我静默的窗口
回乡关
秋深诗浓,回到久别的乡关
老屋像望眼欲穿的母亲
坐化成一尊生满绿锈的雕塑
打开大门,扑眼而来的梨子
黄澄澄落满庭院,妻儿惊叫一声
扑过去,纷纷捡起来用手一揩
大快朵颐,眉宇间洋溢着甜蜜的欣慰
父母归西已有经年
空空的院落,唯有繁茂的果树
安静地生长。佛堂里不绝于耳的圣号
昼夜鸣响,那是双亲留给儿孙
寻找归途,到达莲池海会的信号
年少时,常想着走出贫穷的山沟
飞黄腾达,锦衣玉食,前呼后拥
年老时身心俱惫,勘破红尘
叶落归根的思情不绝如缕……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
尽管我的故乡偏僻落后贫穷
那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啊
故乡啊,其实我根本没有走远
在你的身边萦回。当有一日我
退尽浮华,来了就不去了
在你的怀抱里返老还童,诵经读诗
循着父母的路径,能预知时至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擦亮时光
时常想起一位已逝诗人的名句:
“当石头活到石灰的年龄,
你才真正明白一切……”
短暂而漫长的人生,昙花一现
却谁把自己投进生活的熔炉
冶炼得洁白无瑕,冰清玉洁
我是罪业累累的一介凡夫
带着无量劫生死重罪又来到人间
旧业未了,又造新业。有幸抓住
轮回的苦海里,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才找到灵魂上升的方向
才终于明白,如何把石头
真正活成石灰的年龄——
以苦为师,以戒为师
只有点燃般若思想,才会擦亮时光
将爱恨情仇,杀盗淫妄酒一并
投入熔炉煅烧,化为灰烬
无数石头,都活到了石灰的年龄
其实明白一切的,凤毛麟角
拥有孤独的财富
孤独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被我所拥有。多年来一个人
踽踽独行,挚友寥落
读懂我心思的唯有七级浮屠
红尘浩荡如海。世间每一个
角角落落危机四伏,贪欲肆虐
我在浅尝辄止的途中频频回头
有时躲在偏僻的陋室,独自舔舐
结痂的伤口——
一声声喟叹撞响天庭紧闭的门环
深入圣哲的典藏,我领悟了
浩瀚宇宙的秘籍。看破红尘之虚幻
不再迟疑。自古圣贤多寂寞——
拥有孤独,拥有清风明月
这是我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大半生时光,我失去的你也正在失去
我得到的,也许你闻所未闻
望洋兴叹……
漆军艺作
诗人在写第首诗
呼岩鸾
诗人包容冰《无诗可写的时候》:“写诗三十年,千首分行文字”,让人感到一个诗龄三十年的诗人对写诗的焦虑与新悟。
包容冰写诗三十年,诗作众量,为诗坛熟知,全国各地评论家不断把好评投送到诗人所在的甘肃僻县岷县。
诗人们往往在当初写第一首诗的时候,都是踌躇满志,诗思泉涌,极其快畅;但当他写第首诗的时候,却迟疑犹豫,写一字抹一字,写一行涂一行,生怕写出复制品令人生厌,自己也难为情。犹如遇到堰塞湖的阻滞,里面积满了自己已经用了多少年的语言与修辞及它们承载的抒情与叙事。没有出口憋得难受,有了出口,如果流出来的不是活水,人们还能欣赏到半亩荷塘新枝新叶的新生莲花吗?
包容冰终究还是在这种焦虑中突围写出了第首后的10首诗——组诗《心存善念》。
他还是生活在出生后就一直生活在那里也不想离开不曾离开的岷县的这方水土。但他看见的洮河的水已不是年的水了,他看见的岷山雪却是年的雪。当归、黄芪的市场行情又有了新起伏,祖先坟旁的树长高了不少,有婴儿出生,有老人故去……
这些,他都见了他都想了,把所见所想都写进了诗里。他写的是旧题材的新面孔,写出了旧的写作对象变化出来的新外相新内质。他还发现了不少新题材拽进诗里——世界时刻在产生新题材但它们不会自己爬到诗人的电脑桌上。因此,包容冰的这十首诗已立在更高层面的新境界上,和此前旧作相比跃上了高格。他故宅园中的梨树是乡土树,但用了新法剪枝授粉,梨子旧味中滋生了新味,而且还移栽了一棵新品种葡萄树。
这十首诗,透露了诗人为了诗的进步与创新求变而向前方的挣扎迈行,向深处的开挖搜寻,这其中的喘息唏嘘,每一声都是一个意象。诗人热爱岷山的太阳,他用自己的诗作为凸透镜把阳光聚焦成炽烈的热力,对准沟壑底气的乱石,烧炼成灿灿珠贝,让世人看到生活无处不在的美好。
《无诗可写的时候》,无诗可写还有诗可思。诗人写诗三十年写诗千首,很有资历论说对诗的意见了。
写诗是“误入歧途”而后悔了吗?他怵然看见,诗路上“死去的时间”的白骨累累无人掩埋。诗歌可怕而诗人不怕而爱。诗有何错?
诗歌又是什么?诗人心中的答案是:诗是缱绻低语,是寒光星火,是筋骨锤炼,是讲经论道,是历史馈赠给后世的一颗舍利,诗人自忖自诗并无亏负。
诗人概括出诗史新见。不是人写诗,而是诗写人,诗比人有力。诗将一个诗人写成了“君子”、“疯子”、“白痴”,最后的可能是“诗将一个人送到断头台/诗将一个人击垮,用枯槁的双手/把自己最后掩埋”。诗造成了最高贵的最稀缺的畸零人。
诗人对诗的思虑得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结论:
写诗三十年,千首分行文字
像排队觅食的蝼蚁,熙熙攘攘
抵不上圣哲的一句四字名号
囊括寰宇。把四大海水放在掌心
犹如一滴悲怆的眼泪
诗要盛放真理与思想,诗虽卑微如蚂蚁,写诗的诗人却成了圣徒——自己滴到自己掌心的一滴泪,就是无涯的四大海水。这是诗人放到自己肩头的责任,并不要别的诗人承担。
把一个伟大圣人的“四字名号”的原始教旨具体到人间的言行实践,就是“四字箴言”——心存善念。诗人的诗《心存善念》由不善所制造的“伤疤”引发:
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摸爬滚打
山重水复。我一定走得好累,好累
风霜雨雪亲吻过的所有伤疤
都成了有板有眼的道行,历历在心
圆寂的圆寂,涅槃的涅槃。最浅的也
生出菩提的幼芽,迎光而立
诗人珍重自己身心上不止一处伤疤,透过自己所有的伤疤去感知世界。在伤疤圆寂涅槃的伟大道行中发现握持了真理而能特立独行虽累而不止步,以诗作法事劝化世人。不以善小而不为,最浅的道行也长出了菩提幼芽,鼓舞诗人心存善念成就善业,有慈给人欢乐,有悲给人怜悯,爱恨情仇,生死恩怨,不留亏欠一起灭度。用因果报应操控命运,绝对相信“一切诬陷诽谤/都是培植助长慧根的养料”。一手有真理,一手有智慧。
一个纯粹的人心存善念抚摸着伤疤,行走在正斤斤计较地进行着物质交换的商业社会里。
沉默,孤独,熔炉,都是诗人的栖所。沉默,诗人找诗。孤独,诗找诗人。在熔炉烧炼,提升人品,提升诗品。三者都是诗人良伴,或者是诗的母体。三昧即三味,山呼海啸诗涌。
《保持沉默》。“张口就是过错”,故一言不发,一说就俗。“沉默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世界”(卡夫卡语),诗人在这个无限广阔的沉默世界里沉默着,只“允许灵魂常常出窍/穿过时空的烟霞”,抓一把就是一首诗,抓一篮子就是一篮子诗。沉默利于思想,闭口是金,沉默的诗人提着一篮黄金。诗会酒吧里的豪言壮语,只是喋喋不休的泡味。
我的沉默跨越了两个世纪
用韬光养晦的方式回答了
下玄月的疑问
诗人收获不菲,下玄月的玄机不挂在嘈杂不休的枯枝上,轻轻在诗人的耳旁退去。已故大诗人牛汉写有《沉默》一诗,说沉默中声音并没有灭亡,只闷在胸腔里准备打一个响雷:“诗人费塞尔特说他到了晚年才学会沉默/学会了把呐喊憋在喉管以下/学会用牙齿咬碎自己的歌/沉默是深深的冲动”。包容冰学会了沉默是幸运的,但他更要学到费塞尔特和牛汉保持沉默的狠劲,以积攒力量一旦发出雷霆之声。
《拥有孤独的财富》。诗人包容冰已经体验到“孤独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就像小说家马克尔斯体验到童年以来的全部孤独而写出歌颂孤独的史诗《百年孤独》一样,他也写出了孤独的赞美诗:
拥有孤独,拥有清风明月
这是我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大半生时光,我失去的你也正在失去
我得到的,也许你闻所未闻
望洋兴叹……
清风明月本无价。诗人所得是远离权贵门庭的岷山峰顶的七级浮屠,那里有探究宇宙奥秘的圣贤典藏。
《擦亮时光》。烈焰升腾:
以苦为师,以戒为师
只有点燃般若思想,才会擦亮时光
将爱恨情仇,杀盗淫妄酒一并
投入熔炉煅烧,化为灰烬
要像石灰石烧煅成洁白的石灰一样,把世界万象映照得明明白白;要像花岗岩风化成石块石渣一样,把世界上所有的道路铺垫得平平整整。或者像墨西哥自由诗人帕斯一样,在荒野上找到一颗太阳石,歌唱它聚焦太阳的全部光谱,给罪业累累的凡夫指引“灵魂上升的方向”。
诗人自愿把自己“投进生活的熔炉”,在烧炼中擦亮时光也擦亮世界与自己。
诗人走过的路太多了,看过的山太多了,现在他休憩在陋室透过窗子看世界,写了两首诗。很多优秀诗人都喜欢看着窗外风景写诗,比如挪威诗人豪格。他热爱中国古代诗人,写过《陶潜》一诗致意。这位基督教诗人和中国诗人包容冰很相似,都有宗教信仰,都守着偏僻的家不离开。豪格有一亩果园,包容冰有三亩农田,都在三十多岁以后才出版第一部诗集。
豪格《我拉开窗帘》:“我窗外的樱桃树赤裸而黝黑。/天空是一口大钟,蓝得炫目,新月/用坚硬的指甲在那上面抒写着什么”(董继平译)。包容冰写窗外风景的诗,同样能把现实人间世界升华到神秘的宗教玄境,但对人类的物质生活表达了更贴近的注视与关怀。《雨意氤氲的早晨》,诗人把眼睛转向窗外看着柔曼的雨意视觉轻安,忽忆昨夜一梦,乞丐跪而求乞,旋又化作高僧为他摩顶授记,诗人梦醒后心有所悟,看着窗外二郎山佛殿的烟岚升上天空,带着北方岷县的浓郁悲悯前去抚慰暴雨成灾的南方。同是一片天,此间乐一笔勾销。《望着窗外的远山》,高峻的二郎山和巍巍岷山夹持着诗人睡去醒来,感喟着岷州悠远的历史一一来到眼前:大禹,十二长人,董卓,张三丰,国师班丹扎释……他们给诗人诉说。历史和现实,真相和传说,诗人都清清楚楚了。他低下额纹如铭刻的经卷的头颅,从窗外悟道,在室内写诗了。
诗人在岷州,望望窗外,幸福就贴近过来。在早晨:
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滋润大地
我的岷州屏声敛气,也不敢大声咳嗽
在黄昏:
隔三差五,就有西天的一缕
七彩晚霞,刷亮我静默的窗口
说得见根见柢,包容冰是一个农业人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生活在农历中。《小暑,小暑》:
小暑啊小暑,在沉默的昨晚
听到你轻轻敲门的声音
复又踅身离去,在洮河岸边漫步
走来走去,宛如一个孤独的姑娘
芳心里装满淡淡幽怨,却不愿
向人轻易倾诉。今早在岷山脚下
撞个满怀,你深情地剜了我一眼
擦肩而过——
现今的时髦人士喜欢说什么西方的狮子座天狼座,谁还知道中国农历二十四节气。小暑在公历7月6日—8日交节,“夏满芒夏暑相连”。二十四节气姐妹中,小暑是个穿连衣裙的姑娘。诗人对她最钟情了,她也在意诗人,深看他一眼引过来说点小情绪。小暑身边,一行行小麦在收割,一行行稻子在插秧。小暑说完话就走了。诗人开口替小暑说出她说过的话,一行行诗在纸上出现了。
看得见墙看得见瓦,诗人包容冰有一个农业家庭,在岷州大山深处茶住录村。《回乡关》:
秋深诗浓,回到久别的乡关
老屋像望眼欲穿的母亲
坐化成一尊生满绿锈的雕塑
打开大门,扑眼而来的梨子
黄澄澄落满庭院,妻儿惊叫一声
扑过去,纷纷捡起来用手一揩
大快朵颐,眉宇间洋溢着甜蜜的欣慰
这就是诗人暂时关闭了的出现了和母亲形象相依的青铜雕塑相状的家园,只有成熟的梨子跳下地来迎接归来的主人。佛堂里传出念佛机昼夜不息的佛号声,打破寂寞。诗人是要落叶归根回归家园延续农业的根系的,在朴素简约的农业生活中诵经读诗写作,迎候天命。
一个国家能保存这样的农业家庭,是幸运的也是福祉。
长诗《轻弹慢吟》,弹出了吟出了《诗经》十五国风以始浑朴巫性的民间叙事,蒙上了片片现代意识的彩色符码,用来展示新的世相与掘土三尺的知见。列队跳跃行进的意象奇诡可怖或可亲,是前所未见的,让人猝不及防但又倾心相见。丢掉鞋子的蚂蚁误入水塘,一只流浪狗欲救却有心无力——今夕何夕?今世何世?因果的证明跌扑迷离,武夫雅士相见不欢。瘟疫攻打天下。泥石流抹平家园。下玄月找不到家了。父母坟丘边的樟子松打造成了往生的金刚。藏经阁的铁锁锈迹斑斑。岷山布道时有七星亭阁守护。鸡蛋里长出鱼骨。真空里藏着细菌。诗人面对人传人的新冠病毒,深居简出或黄昏独行……诗人碰到了新冠,诗比新冠大。
把用过的题材处理一新,招引新题材归顺,一览它们的肺腑隐私。好诗之好,好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比较起来,艾略特基督教的《荒原》还好懂些,包容冰佛教的《轻弹慢吟》倒是难懂了。教堂的丁香花和寺庙的优昙波罗花是不一样的。
一个现代的游吟诗人,面对人群弹唱宣讲。
除了《心存善念》这十首诗,我还读过包容冰近期诗作一百多首,都呈现了诗人创新求变的心愿与成绩。他的诗写态度更加纯净,忠诚的信仰鼓动着人们的自信,又上了一层的视域把人引上渐次建构的美学境界乐享舒悦。语言艺术特色增加了亮度,口头语清雅化,典籍语契合生活的力量增加了很多。他厌弃生理性质的抒情与叙事诱人想入非非。
我乐观地想象着,他写首诗的时候,他写首诗的时候,他的诗歌是什么面貌。一个写了两万首假诗的诗人不是诗人,只写真诗的诗人的一声叹息,也溢出了诗意。
年2月23日,深圳仿佛窠
(刊登年《中国诗人》第二期)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包容冰诗歌论》及文学评论等多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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